人的自由及其实现
人的自由,其最一般意义是指从束缚中解放出来,因此,人的自由即人的解放,也就是人从自然力的奴役下、从社会关系的压迫下和从人自身的束缚中解放出来。
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和恩格斯指出了未来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社会与资本主义社会的根本区别。他们指出:“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这是对未来社会本质的高度概括。在这样的社会里,人们不仅获得了经济上的解放,而且获得了政治上和精神上的解放,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每个人的个性、才能、智慧都能得到自由的发展。
恩格斯认为,除了《宣言》中的这段话外,再也找不出合适的话语能够准确地将社会主义或说共产主义社会与一切旧社会区别开来的了。可以这样说,人的自由发展是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社会与一切旧社会的本质区别。
自由可以从四个层面来理解。
一是自然意义上的自由。即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人是生而自由的。这种自由恐怕不仅仅是人类的天性,动物界乃至一切生灵都是如此。正所谓“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二是法律意义上的自由。公民在法律规定的范围内,其意志活动有不受限制和强迫的权利。如,言论自由、集会自由、结社自由、游行示威自由等等。马克思在《评普鲁士最近的书报检查令》一文中指出:“法律是肯定的、明确的、普遍的规范,在这些规范中自由的存在具有普遍的、理论的、不取决于个别人的任性的性质。法典就是人民自由的圣经。”
三是社会意义上的自由。人们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不存在人压迫人、人奴役人的现象。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明确指出:“必须推翻那些使人成为受屈辱,被奴役,被遗弃和被蔑视的东
西的一切关系”。资本主义社会与共产主义社会是性质不同的两种社会制度。在资本主义社会里,资本家占有生产资料,就具有独立性和个性,就有奴役工人的自由。对于无产阶级来说,则没有独立性、个性和自由,他们一无所有,他们要生存,除了出卖自己的劳动力,受资本的奴役以外,别无他途。工人现实的活的劳动只是为资本家增加财富的一种手段。而在共产主义社会里,摆脱了人对人的奴役,工人创造的财富归社会全体成员共同享用,成为不断丰富和提高人们生活水平的一种手段。在资本主义社会,物化劳动支配工人现实的活的劳动,即人受物的奴役,而这种物的奴役实质上还是人对人的奴役。资产阶级正是利用过去积累起来的财富来奴役工人的。而在共产主义社会里,物受人的支配。过去由工人创造所积累起来的财富受联合起来的个人所支配,为社会全体成员服务。《宣言》还指出:“共产主义并不剥夺任何人占有社会产品的权力,它只剥夺利用这种占有去奴役他人劳动的权力”。也就是说,共产主义社会就是要消除人对人的奴役,使人获得自由发展。
四是哲学意义上的自由。自由指在必然性基础上人所进行的积极的自觉活动,即对必然(客观规律)的认识和对客观世界的改造。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指出:“自由不在于幻想中摆脱自然规律而独立,而在于认识这些规律,从而能够有计划地使自然规律为一定的目的服务”。只有在人们认识了事物的客观规律,掌握了它的性质、发生作用的条件和发展趋势,并在实践中运用和驾驭它的时候,人的行动才是自由的。没有在认识上和实践上对必然的正确把握,就没有人的自由。共产主义社会为人类不断地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发展开辟了广阔的道路。恩格斯在《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中指出:在共产主义社会里“人们才完全自觉地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只是从这时起,由人们使之起作用的社会原因才在主要的方面和日益增长的程度上达到他们所预期的结果。这是人类从必然王国进入自由王国的飞跃。”马克思在《资本论》中也指出:在共产主义社会,“社会化的人,联合起来的生产者,将合理地调节他们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把它置于他们的共同控制之下,而不让它作为盲目的力量来统治自己;靠消耗最小的力量,在最无愧于和最适合于他们的人类本性的条件下来进行这种物质变换。但是不管怎样,这个领域始终是一个必然王国。在这个必然王国的彼岸,作为目的本身的人类能力的发展,真正的自由王国,就开始了。”
自由价最高。它既是人的天性要求,也是社会和谐的保证,还是社会创造活力的源泉。正因为如此,自由才成为人类追求的崇高理想。
人要想得到自由发展至少需要如下几个条件。
首先是物质基础。人的自由发展首先需要有基本的生活保障,即我们通常所的说的衣、食、住、行、用的保障。如果一个人的生存都没有保障,那么谈自由发展就是一句空话。因此,人的自由发展的首要条件是生产力的高度发展。只有生产力的高度发展、物质财富的源泉涌流,才能为人的自由发展提供充分的物质基础。这样的条件,现在许多国家基本上已经具备了。在这些国家,“已经积累起来的劳动”正在逐渐成为“扩大、丰富和提高工人的生活的一种手段”。由于社会保障制度的健全和完善,任何人,哪怕你出身再穷,但社会可以保障你的基本生活,保障你受到基本的教育。这就使每个人享有免于匮乏的自由,都有创业的机会,都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取得成功。如果一个社会中的每个人只要努力奋斗,就有成功的可能,那么这种社会当然就是一种进步的社会。
其次是时间保证。人的自由发展需要有自由支配的时间。如果一个人整天被工作所累,没有闲暇的时间,那也根本谈不上自由发展。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说:“这个自由王国只有建立在必然王国的基础上,才能繁荣起来。工作日的缩短是根本条件。”这样的条件,许多国家已经是越来越具备了。在资本主义早期,工人每天劳动的时间长达十几个小时。由于工人的斗争,再加上国家的干预,人们劳动的时间不断缩短。从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到十小时工作日,再到八小时工作日;从每周工作6天到每周工作5天。一些国家还实行每周工作35小时的制度,即每周工作5天,每天工作7小时,距社会主义思想的奠基人英国的托马斯?莫尔设想的未来社会人们每天劳动6小时只差1小时了。不仅如此,国家还实行带薪休假制度。随着社会的发展和进步,人们闲暇的时间越来越多。这就为人的自由发展提供了时间上的保证。
最后是社会环境。人的自由发展离不开自由的社会环境。这就需要建立有利于人的自由发展的制度、体制、机制。这样社会就能够保证每个人都有可能发挥自己的天赋,每个人都有可能为社会作出最大的贡献。这样的社会当然是具有活力的社会。
社会主义或说共产主义就是要为每个人创造自由发展的条件。这样的社会主义或说共产主义是人类进步的方向。环顾全球,我们欣喜地看到,促进、推动、有利于人的自由发展的社会主义或说共产主义正在实现和发展中。
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
——《共产党宣言》关于未来社会的核心命题
叶汝贤
《共产党宣言》以“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来界定社会主义,深刻地表明了社会主义的本质特征,从根本上把社会主义同一切旧社会区别开来。恩格斯认为,就表述未来社会新纪元的核心思想而言,除了上述命题再也找不出合适的了。
但是,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人们尽管千百遍地阅读《宣言》,却并不重视、也不理解这一命题,甚至认为这是两位马克思主义创始人的“误笔”、“败笔”。实际上,这是他们终生理论探索和在实践上为之奋斗不息的主题。
一、马克思终生探索的核心主题
我们从马克思的少年时代说起。1835年8月,马克思在他中学毕业写的论文《青年在选择职业时的考虑》中,满怀激情地表述了他的人生理想。他首先确定选择职业的原则,认为“在选择职业时,我们应该遵循的主要指针是人类的幸福和我们自身的完美”,而“人们只有为同时代人的完美、为他们的幸福而工作,才能使自己也达到完美。”为全人类的幸福而奋斗,就是少年马克思的人生观。有人认为,对一个17岁少年在作文中写的东西,不应太过认真。当然,一篇中学生论文,可能是这位少年偶然的感情抒发,确实不应评价过高。但是,如果这位少年在此后的人生旅途中,终生遵守诺言,为人类的幸福而奋斗,就应把这视为他的人生起点;就马克思而言,就是他终生理论探索与实践活动的起点。
1841年4月写的博士论文,是马克思从哲学上探讨个人自由的开端。同少年时代不同,此时马克思已是黑格尔的信徒,他对问题的探讨已注入了理性的思考。他批判德谟克利特的机械决定论,肯定伊壁鸠鲁关于原子偏斜运动的观点,认为这体现了原子对命定式直线运动的独立,体现了原子独立性、个性和个体性的
自由。马克思认为,这是“定在中的自由”,是同“他物”、“他者”的关系中的自由。这是从社会关系中考察人类个体和人类个体的自由,已经包含着每个人自由发展的思想萌芽。
但是,马克思这里对个体自由的探讨,还囿于抽象的、思辨的形式。到了《莱茵报》时期,马克思走出这种抽象性,旗帜鲜明地为备受压迫的劳动者的自由辩护,并提出理想的国家应该是“相互教育的自由人联合体”。在这个“联合体”中,“个人以整体的生活为乐事,整体则以个人的信念为乐事”,是充满人与人、人与社会和谐快乐的状态。
提出“自由人联合体”这一概念,并不是心血来潮的偶然之作,而是马克思根据他对旧国家的批判、根据“自由理性构想国家”的结果。当然,在当时,这一概念还没有科学社会主义的内涵,这种内涵是马克思的探索走向成熟时赋予它的,但提出这一概念本身已清楚地表明了青年马克思所追求的社会理想。马克思刚开始投身实际斗争,就已经确定了斗争目标和理论探索的方向。这是青年马克思思想发展过程中的一次跳跃。
在青年马克思的探索过程中,《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可以说是马克思青年时代思想进程的总结,同时是走向成熟阶段的起点。在这之前,马克思的批判矛头主要指向德国封建专制制度,从这一手稿开始主要是批判资本主义社会经济形态;在这之前马克思对每个人的自由的理论探讨主要局限在政治哲学层面,从这一手稿开始则深入到经济学哲学领域,深入到解剖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在批判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劳动和探讨扬弃异化的途径中,第一次对未来社会的本质特征作了如下表述:
“共产主义是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因而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自身、向社会的(即人的)人的复归,这种复归是完全的、自觉的而且保存了以往发展的全部财富的。这种共产主义,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等于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等于自然主义,它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它是历史之谜的解答,而且知道自己就是这种解答。”
这是马克思第一次对共产主义的本质特征所作的表述。同过去各种共产主义学说——如粗陋的共产主义把物的占有作为目的不同,马克思这里强调废除私有制、对物的占有是通过人并且是为了人,关注点是扬弃
人的异化,着眼于人本身的发展。占有物不是目的,目的是每个人的自由发展。马克思认为,这就是“历史之谜的解答”。这是马克思转向费尔巴哈人本主义的重要成果,比之前一阶段从黑格尔自我意识哲学出发去解决人的自由问题,无疑是一大进步。
稍后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以下简称《形态》),清算了费尔巴哈人本主义的“痕迹”,并在他和恩格斯所发现的唯物史观的基础上,对巴黎手稿提出的问题,做出了合乎科学的回答。这里与我们探讨的问题相关的就是对异化产生的根源和克服异化的道路的解答。在巴黎手稿中,私有制是异化的根源,《形态》进一步揭示与此相关的产生异化的原因:强制性的、固定性的分工。因此,废除私有制,发展生产力,消灭这种强制性的、固定性的旧式分工,就是克服异化、走向“每个人的自由发展”的必由之路。《形态》用形象的语言,生动地描述了共产主义社会“每个人的自由发展”的情景:“……在共产主义社会里,任何人都没有特殊的活动范围,而是都可以在任何部门内发展,社会调节整个生产,因而使我有可能随自己的兴趣今天干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猎,下午捕鱼,傍晚从事畜牧,晚饭后从事批判,这样就不会使我老是一个猎人、渔夫、牧人或批判者。”
由于消除了那种强制性、固定性的分工,个人是作为个人参加共同体,个人的存在摆脱了对人与对物的依赖,成为独立的、有个性的个人。博士论文讲人的自由是“定在”的自由,《形态》这里说的是“能在”,人已摆脱旧式分工的束缚,成为全面发展的自觉自由的个人。这里,马克思不仅阐明共产主义条件下每个人全面而自由发展的本质特征,而且根据唯物史观,根据对历史、特别是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具体阐明实现这一人类理想的前提、条件和道路。可以说,这是迄今为止对“每个人的自由发展”的成熟的表述。
这里还需要说明,上述马克思关于每个人自由发展的思想,也是恩格斯本人的思想。这不仅表现在《形态》是他们两人的共同作品,而且表现在恩格斯不同时期的著作中。例如,1845年2月15日,恩格斯在《在爱尔非特的演说》中,就明确表述了他和马克思在《形态》中表述的相同的观点。他指出,社会革命和共产主义的实现,是资本主义发展的必然结果。这一革命从一开始,就要“公正地处理社会问题,尽一切努力使现代的奴隶得到与人相称的地位”,不仅如此,这一革命的最终目标,是实现人的解放。恩格斯强调指出,“……我们谈的是为所有的人创造生活条件,以便每个人都能自由地发展他的人的本性”。在《共产主义信条草案》中,在回答什么是共产主义的目的时,他进一步谈道:“把社会组织成这样:使社会的每一个成员都
能完全自由地发展和发挥他的全部才能和力量,并且不会因此而危及这个社会的基本条件。”这里恩格斯非常明确地把每个人的自由发展当作共产主义的目的和本质特征。马克思逝世以后,不是别人正是晚年恩格斯指出了“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社会主义的核心思想。
《宣言》关于“每个人的自由发展”的命题,是马克思和恩格斯一系列探讨水到渠成之作。《宣言》以后,马克思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息都未停止这一探索,例如《资本论》就明确地指出,共产主义社会,是比资本主义“更高级的、以每个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为基本原则的社会形式”,是人类社会由“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的飞跃。
二、一个彻底的集体主义的命题
“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这个内涵丰富的命题,正确地解决了人类社会与历史发展中所包含的最基本的四重关系(矛盾):
第一,个人与共同体的关系。在人类历史上,存在着性质不同的“共同体”,《形态》对此作了区分。一日“虚假的共同体”;二日“真正的共同体”(这里“共同体”又叫“联合体”)。参加前者的不是作为个人的个人,而是阶级的成员。掌管这个共同体的是占统治地位的阶级,但它打着代表全人类利益的旗号,实际上只代表少数统治者的利益。所以,对于被统治的大多数人而言,这个“共同体”是“虚假”的、“冒充”的、“虚幻”的。由于这种共同体是一个阶级反对另一个阶级的联合,对被统治的阶级,它不仅是完全虚幻的共同体,而且是新的桎梏。马克思把共产主义社会称为“真正的共同体”,参加这个共同体的不是阶级的成员,而是作为个人的个人。在这里,个人与共同体之间已经消除了异化与对立关系。一方面,个人的发展是在共同体中实现的,通过共同体个人才能获得和控制全面发展其才能的手段,才有个人自由;另一方面,只有以个人身份(不是阶级成员)参加的共同体,才是自由人联合体。个人是发展的主体和目的,共同体是个人发展的形式和条件。这里既是个人的联合,又是联合的个人,两者相互协调,互为条件。
第二,个人与个人之间的关系,是互为主体、互为客体的关系。在历史上,个人与个人之间,由于利益的分野与对立,一部分人的发展是以牺牲另一部分人的发展为条件的,这里存在的是“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
战争”。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在“真正的共同体”中,个人与个人之间的关系,具有完全不同的性质和状况。个人的存在由于消除了阶级属性,由于消除了为争夺有限的生活资源的竞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又都是发展的主体。他们的关系是平等、互动、互补、互助与合作的关系。在这里,个人的发展不仅不以牺牲他人的发展为前提,而且是为他人的发展创造条件;他人的发展同样为个人的发展创造条件,也就是互为对方创造条件。
第三,每个人与一切人的关系。“每个人”与“一切人”,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前者是“个体”,后者是“整体”;前者是“现在”,后者是“未来”。过去历史上的“虚假的集体”,总是打着代表“全人类”、“一切人”的旗号,鼓吹“一切人的发展是个人发展的前提”,是用一个抽象的、虚幻的前提,掩盖其真实的意图与行径。马克思相反,他强调每个人的发展是一切人发展的条件,阐明只有每个人都能自由发展,才可能有一切人的自由发展。这里前提是“每个人”,而不是“一切人”。
第四,一国之内的每个人同全世界范围内的每个人的关系。马克思指出,单个人随着自己的活动扩大为世界历史性的活动,越来越受到对他们说来是异己的力量的支配,受到日益扩大的、归根结底表现为世界市场的力量的支配,在历史已经转变为世界历史的背景下,各国人民的命运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一国范围内尽管有可能首先实现每个人的自由发展,也不能说已实现了每个人的自由发展,在全世界范围内还有可能存在着一部分人的发展以牺牲另一部分人的发展为条件的人的生存状态。而且,没有全人类的每个人的自由发展,一国范围内即使实现了每个人的自由发展,也是不可能巩固的,还不可能消除各国之间为争夺资源和争夺霸权而展开的斗争。由以上这四重结构来看,《宣言》的命题在总体上构成了一个彻底的集体主义的命题。
三、“每个人的自由发展”的可能性
根据唯物史观关于历史观与价值观相统一的原则,马克思论证了每个人自由发展的历史必然性及其实现的前提和条件。
历史不外是各个世代的依次交替,是以生产力的发展为动力、以个人本身的发展为内容,从低级社会走
向高级社会的过程。所以,个人发展的不同程度标志了历史过程的阶段性。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写道:“人的依赖关系(起初完全是自然发生的),是最初的社会形式,在这种形式下,人的生产能力只是在狭小的范围内和孤立的地点上发展着。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是第二大形式,在这种形式下,才形成普遍的社会物质变换、全面的关系、多方面的需要以及全面的能力的体系。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社会的生产能力成为从属于他们的社会财富这一基础上的自由个性,是第三个阶段。第二个阶段为第三个阶段创造条件。因此,家长制的,古代的(以及封建的)状态随着商业、奢侈、货币、交换价值的发展而没落下去,现代社会则随着这些东西同步发展起来。”这段话明确揭示了个人发展的三个大的历史阶段。
历史发展,归根结底是由生产力的发展决定的。马克思指出,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而“个人怎样表现自己的生活,他们自己就是怎样。因此,他们是什么样的,这同他们的生产是一致的——既和他们生产什么一致,又和他们怎样生产一致。因而,个人是什么样的,这取决于他们进行生产的物质条件。”在《形态》、《宣言》、《资本论》(及其准备著作经济学手稿)和后来恩格斯根据马克思的遗愿所写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等著作中,两位作者对不同生产力发展阶段上个人的发展状态,作了具体分析。
资本主义条件下的个人自由,既以牺牲自己丰富的个性为代价,同时以牺牲大多数人的自由发展为前提。这种现象当然不是资本主义所独有。由于生产力的低下、或者发展不足,一些人(少数人)的自由发展、个性的比较高度的发展,以牺牲多数人的自由发展为条件,可以说是一切阶级社会所共有。
马克思在批判资本主义中发现,生产力的发展、物质财富的扩大,是一种不会停止的历史趋势,历史发展必定会出现这一天,无限丰富的物质财富能够满足全社会每个人的需要,过去一直支配人们把追求财富作为唯一目的,已成为多余;人们之间为争夺控制和支配生活资源而展开的竞争,也因为没有必要而终止,这时,人们就会把目标转向人本身的发展。
马克思是从本体论的角度探讨个人自由的,就是说他的着眼点是“自由的个人”,即“有个性的个人”、“真正的个人”。这是马克思的自由观高于一切自由观的关键点。自由的个人,是全面发展的个人。人类历
史发展第三阶段的“有个性的个人”,就是全面而自由发展相统一的个人。马克思指出,全面发展的个人,不是自然的产物,而是历史的产物。“要使这种个性成为可能,能力的发展就要达到一定的程度和全面性,这正是以建立在交换价值基础上的生产为前提的,这种生产才在产生出个人同自己和同别人的普遍异化的同时,也产生出个人关系和个人能力的普遍性和全面性。”在人类发展的早期阶段,单个人显得比较全面,那是因为他还没有造成自己丰富的关系,还没有使这种关系作为独立于他自身之外的社会权力和社会关系同他自己相对立。这是一种自然产生的原始的丰富和全面。留恋这种原始的丰富是可笑的。个人关系和个人能力的普遍性和全面性,是以建立在交换价值基础上的生产力发展为前提的。商品交换的普遍性,造成个人交往关系的普遍性,这是毫无疑义的;而注入了现代科学技术的现代生产力,为个人能力的全面发展,提供了现实的可能(关于这方面的问题下面再进行分析)。所以,历史发展的第二阶段为第三阶段创造了条件。
个人自由发展能力的全面性同个人所能拥有的自由时间联系在一起。马克思说:“时间实际上是人的积极存在,它不仅是人的生命的尺度,而且是人的发展的空间。”自由时间是个人全面发展的必要条件。当人们还为一日三餐奔波,还被困在所有者设定的职业笼子中的时候;当人们没有自由时间或自由时间很少,他就缺少发展的空间,个人的存在只能是片面的。马克思进一步说:“自由时间——不论是闲暇时间还是从事较高级活动的时间——自然要把占有它的人变为另一主体”。所有的自由时间都是供自由发展的时间,有无自由时间、自由时间的多少,决定了个人有没有发展的空间和发展空间的大小。占有充分的自由时间,片面的人就可以变为另一个主体——全面发展的人。从人类历史发展过程来看,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和劳动生产率的提高,人们用于谋生需要的劳动时间也会随之减少。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劳动生产率的不断提高,这一缩短劳动时间的趋势还在继续。现代科技革命的发展趋势,特别是信息技术和生产自动化技术的发展,为每个人能力的全面发展提供了可以预见的前景,也许有一天,人们只要坐在家里按按键盘,就可以从事任何生产和完成任何产品的生产流程;从原料到产品,从产品变成人们的消费品,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从这时开始,人们只要花很少时间的劳动,便能充分满足需要,从而增加了闲暇时间,每个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是完全可能的。
个人自由全面发展的实现
作者:李培超
内容摘要:“个人自由全面发展”是贯穿马克思思想整体的核心价值命题,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详细地阐述了个人自由全面发展的实现条件,凸显了马克思伦理思想的现实性品格和实践性特征,也以此与一切形式化或说教型的伦理学思辨体系划清了界限。
关键词:马克思;个人自由全面的发展;伦理主题
作者简介:李培超(1966-),男,山东海阳人,湖南师范大学道德文化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
马克思的《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以下简称《57-58手稿》,是一部包含着丰富伦理思想的经典著作,其主题就是:全面地阐述了个人自由全面发展的实现条件和实现途径,由此也进一步体现了马克思伦理思想的现实性品格和实践性特征。下文试作详述。
一、马克思伦理思想的一个实质性命题
人的自由发展问题在思想史上曾为许多思想家所关注过,无论是在东方文化传统和西方文化谱系中,也无论是在马克思之前和之后的思想家那里都可以找到较为丰富的阐述,但是马克思对这一价值命题的把握至少在两个层面上体现出了自身的特色。其一是,这一价值命题始终贯穿于马克思思想体系的始终,可以称之为是马克思思想体系一以贯之的核心价值主题。“马克思一生所追求的就是:通过对社会历史发展一般规律的分析与揭示,通过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及其发展规律的研究,为工人阶级以及每个人的解放和全面发展指明方向和道路。所以,人的全面发展在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体系中占据核心地位,是马克思主义理论追求的根本价值目标。”[3](P4)也可以说,这一核心命题是连接马克思各理论板块的枢纽或焦点。其二是,马克思赋予这一价值命题以实质的内涵。从思想史上看,尽管许多思想家都谈到了人的完善和发展问题,但是他们却习惯赋予这一命题一种形式化的指涉。这主要在于,他们总是悬置人的具体生存发展条件和现实需要,以抽象的人性预设为出发点,把人的自由、完善或发展这样的命题诠释为个体内心的道德体验、意志指向或应然的生存状态,因而对这一命题的探讨也就充斥着“形而上学无谓的思辨”。马克思则把现实的个人确定为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现实的个人不是指人的胡子、血液、抽象的肉体本性,不是“唯一者”、“实体”等等纯粹观念的虚构,不是宗教意义上的人,不是想象中的人,不是处在某种虚幻的离群索居和固定不变状态的
人。现实的个人是“从事活动的,进行物质生产的,因而是在一定物质的、不受他们任意支配的界限、前提和条件下活动着的”。“是处在现实的、可以通过经验观察到的、在一定历史条件下进行的发展过程的人。”
[4](P16,17)因此,在归根结底的意义上,马克思把现实的个人看成是物质生产活动的产物、交往的产物、时代的
产物、历史的产物。因而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就不是通过思维或主观臆想所能实现的,而是要取决于个人生存发展的诸多条件的改变或完善。这样,个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这一命题在马克思这里就成为了一个包含丰富现实内涵的实质性命题。而这一实质性命题在《57-58手稿》中得到了充分体现。
二、个人自由全面发展的实现条件
马克思在《57-58手稿》较为系统地谈到了个人自由全面发展的实现条件,具体来说主要包括这样几个方面的内容。
1.需要的全面满足
需要的全面满足是个人自由全面发展的内在动因和前提条件。个人要获得自由全面的发展,首先要维持自身的生存,即满足个人的需要。个人的需要并不是什么神秘的事物或要引起诅咒的东西,马克思将其看成是人的本性的体现,或者说是个人的“天然必然性”。这旨在阐明,个人的需要是其存在的客观规定性,只要人存在着,就有需要,就要满足需要,正是需要成为人与自然界进行物质变换的中介和人与人进行交往的纽带。所以,需要反映了人的本性或特殊的存在方式。
需要是人的“天然的必然性”,但是它并不是人与生俱来的或一成不变的。人的需要与人的实践或交往相互推动,一方面,人在实践中或交往中产生了需要,另一方面需要又成为推动实践或交往发展的内在动因,正是在这样的相互推动的过程中,需要不断得到满足又产生了新的需要,如此循环不断,而人自身的发展和完善也就通过这种循环达到新的境界。因此,从需要作为人的本性的角度看,一定的历史时代都应该形成并满足人的多样的需要,人的需要的层次越多样化并且这多样化的需要满足的程度越充分,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实现的程度就越高。换言之,“需要的存在和满足,人的生命活动的存在和持续;需要的深化和扩展,表明人的生命活动水平的提高和范围的扩大;需要的萎缩和停止,表明人的生命活动的衰退或终止”[5]。
马克思认为,人的需要在一开始表现为自行产生的需要,这种需要与其生命活动是直接统一的,即只是满足人的最基本的生存所需,是自然的需要。从人类历史的发展过程来看,这种状态维持了相当长的时间。然而,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人的需要也发生了变化,“已经得到满足的第一个需要本身、满足需要的活动和已经获得的为满足需要而用的工具又引起新的需要,而这种新的需要的产生是第一个历史活动。”[6](P32)特别是到了资本主义时代,人的需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自行产生的自然需要演变成了历史形成的需要。“资本作为孜孜不倦地追求财富的一般形式的欲望,驱使劳动超过自己自然需要的界限,来为发展丰富的个性创造出物质要素,这种个性无论在生产上还是消费上都是全面的,因而个性的劳动也不再表现为劳动,而表现为活动本身的充分发展,而在这种发展状况下,直接形式的自然形式消失了;这是因为,一种历史形成了的需要代替了自然的需要。”[7](P286)历史形成了的需要体现了生产力发展的结果,体现了人的生存和发展的历史积淀,体现了人的生活世界的日益丰富充盈,但是这仍然只是人走向全面自由发展的一个阶段,而非最终结果。在马克思看来,在历史形成的需要的基础上,人的需要仍然会得到进一步的开发与更加充分地满足。因为,在资本主义私有制条件下,资本扩张欲望将无法得到遏制,因而它将会“驱使劳动超过自己自然需要的界限”,其结果也必然会造成人的物质欲求成为占绝对主导地位的方面,人的自由和全面发展也会受到阻碍。所以,只有在超越资本主义的基础上,人才有可能超越物质需要占主导地位的状态,改变人为物役的格局,使人的需要更加全面化和多样化,即“培养社会的人的一切属性,并且把他作为具有尽可能丰富的属性和联系的人,因而具有尽可能广泛需要的人生产出来——把他作为尽可能完整的和全面的社会产品生产出来(因为要多方面享受,他就必须有享受能力,因此他必须是具有高度文明的人)”[7](P389)。
很显然,从需要作为人的生命存在的表征和完善发展的内在动因而言,马克思所强调的是,要形成人的全面性就必须培育出人的需要的全面性,并为满足人的全面性需要创造条件。
2.交往的全面实现
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需要以普遍的交往为基础,“交往的普遍性,从而世界市场成了基础。这种基础是个人全面发展的可能性,……个人的全面性不是想象的或设想的全面性,而是他的现实联系与观念联系的全面性。”[7](P541)
马克思所说的人的交往主要在两个维度上展开,一是人与自然之间的交往,即人与自然之间所展开的物质交换;二是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包括人与人之间所进行的物质、精神方面的交换和交流。交往是个人存在的方式,也是个人获得自由全面发展的途径,正是通过交往,个人逐渐摆脱了对自然的绝对依赖状态;也正是通过交往,个人在不断发展的社会关系中并通过这种社会关系获得了独立存在的地位和价值。从这种意义上说,人是通过交往来为自己的自由全面发展开辟道路的。
交往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之间的密切联系不是主观臆造的,也是由人的现实存在客观规定的。现实的个人是历史的起点,但并不意味着这样的个人是以封闭或彼此孤立的方式存在着的。“在社会生产中进行生产的个人,——因而,这些个人的一定社会性质的生产,当然是出发点。被斯密和李嘉图当作出发点的单个的孤立的猎人和渔夫,属于18世纪的缺乏想象力的虚构。”[7](P22)追溯人类的历史,任何时代的现实的个人都是在一定的关系范围存在的,即都是通过交往而存在和发展的。即便是在人类早期,个人也不是孤立存在的。人不仅是合群的动物,而且是在社会中才能独立的动物。当然在不同的历史阶段中,人的交往的范围是存在着差别的。
在人类早期,人与自然的交往和人与人的交往都维持在一种狭隘的范围和处于一种较低的水平上。生产能力的低下使得人与自然的物质交换只是处于服从人的机体的“新陈代谢的基础上”,而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也仅仅是“以自然血缘关系为基础的地方性联系”[7](P111),在这样的交往条件下,人的自由发展是受到很大限制的。但是资本主义时代的到来在很大的程度上改变了这种状况。“资产阶级社会是最发达的和最具多样性的历史的生产组织。”[7](P46)一方面,人与自然的物质交换早已突破仅仅维持人的机体的新陈代谢的水准,资本成为社会的支配因素,财富的生产成为资本主义生产的根本目的。另一方面,人与人的交往也早已突破原始血缘关系编织的藩篱,普遍的商品生产和商品交换“既要以生产中的人的(历史的)一切固定的依赖关系的解体为前提,又要以生产者互相间的全面的依赖为前提。每个个人的生产,依赖于其他一切人的生产;同样,他的产品转化为他本人的生活资料,也要依赖于其他一切人的消费。[7](P105)”人与人之间通过商品交换或以生产交换价值为基础的社会化生产活动中所形成的普遍交往关系极大地拓展了人的生存发展的空间。
然而,资本主义时代所形成的这种交往关系对人的自由全面的发展的意义是有很明显的局限性的,这是因为:第一,资产阶级社会虽然是一个个人摆脱了自然联系束缚而讲究自由竞争的社会,个人不再成为一定
的狭隘人群的附属物,但是社会联系的各种形式,只表现为达到他私人目的的手段或表现为一种外在性的社会关系。因而虽然个人在普遍的商品生产和商品交换过程中建立了普遍的交往空间,但是在这种空间中弥散的却是冷漠的气息。“以交换价值和货币为中介的交换,诚然以生产者相互间的全面依赖为前提,但同时又以生产者的私人利益完全隔离和社会分工为前提,而这种社会分工的统一和互相补充,仿佛是一种自然关系,存在于个人之外而且不以个人为转移。普遍的需求和供给互相产生的压力,作为中介使漠不关心的人们发生联系。[7](P108)”第二,交往只是表现为受物质力量控制的人的联系。在资本主义时代,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从本质上说,都依赖于对商品生产和商品交换的参与,因而这种交往活动的社会性质,“正如产品的社会形式和个人对生产的参与,在这里表现为对于个人是异己的东西,物的东西;不是表现为个人的相互关系,而是表现为他们从属于这样一些关系,这些关系是不以个人为转移而存在的,并且是由毫不相干的个人的利害冲突而产生的。活动和产品的普遍交换已成为每一单个人的生存条件,这种普遍交换,他们的相互联系,表现为对他们本身来说是异己的、独立的东西,表现为一种物。”[7](P107)因而,虽然说资本主义时代创造了人与人交往的广泛性,但是从实质上说,人与人交往的内容却被极度地窄化了,物质的占有成为交往的唯一目的。在归根结底的意义上,个人都被物所操纵,社会联系成为个人所不能驾驭的外在制约因素,人的社会关系转化为物的社会关系,人的能力转化为物的能力。第三,普遍的交往也造成了人与人之间的普遍的否定。虽然说,商品生产和商品交换扩大了人的交往空间,形成了个人与个人之间的普遍依赖关系,但是这种依赖关系是以牟取个人私利为目的的,当每个人都追求自己的私人利益的时候,“每个人都互相妨碍别人利益的实现,这种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战争所造成的结果,不是普遍的肯定,而是普遍的否定。”[7](P106)
个人的这种交往方式是资本主义时代所创造的客观的社会关系,相对于前资本主义时代,人的自由发展空间和发展程度都有了明显的提高,尽管这种自由和发展始终伴随着个人的自私、狡诈或彼此冷漠对立。对这种状况的不满或许能够唤起许多人的怀旧情感,但是马克思强调,在人类发展的早期,似乎单个人显得比较全面,“那正是因为他还没有造成自己丰富的关系,并且还没有使这种关系作为独立于他自身之外的社会权利和社会关系同他自己相对立。流连那种原始的丰富,是可笑的,相信必须停留在那种完全的空虚化之中,也是可笑的。[7](P112)”资本主义时代,以商品生产和商品交换为纽带而形成的个人交往的普遍性,为个人的自由发展所创设的条件是不容否认的,当然由此而形成的社会关系的外在性、异己性、趋物性等也充分暴露了通达人的交往的更高境界的实现条件,亦即全面发展的个人的实现条件:“全面发展的个人——他们社会关系作为他们自己的共同的关系,也是服从于他们自己的共同的控制的——不是自然的产物,而是历史的产
物。要使这种个性成为可能,能力的发展就要达到一定的程度和全面性,这正是以建立在交换价值基础上的生产力为前提的,这种生产才在产生出个人同自己和别人相异化的普遍性的同时,也产生出个人关系和个人能力的普遍性。[7](P112)”这意味着,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需要以个人具有全面把握和占有社会关系的能力为条件,而这种能力不是凭空获得的,它需要充分利用生产力发展的成果。但是在资本主义时代,社会关系已经窒息了生产力的发展,资产阶级社会的现实形态和观念形态存在着明显的差别,因而要获得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条件就必须打破资本主义时代生产关系这层僵硬的、把人引向自私、暴力、相互敌视对立的外壳,使得生产交换价值的劳动不再是雇佣劳动,而成为符合人的本质的社会交往活动;共同的利益能够成为人们交往的真正动因,“每个人只有把自己当作自为的存在才能把自己变成为他的存在,而他人只有把自己当作自为的存在才把自己变成为前一个人的存在”[7](P198)——这样的相互关联成为人们真正关心和认可的事实。
3.自由时间的获得
如果说需要的全面满足是个人自由全面发展的内在根据和动因,普遍交往的实现为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开辟了空间条件的话,自由时间则是个人获得自由全面发展不可或缺的又一重要时间性维度。因为,时间不仅是人的存在方式,也是彰显生命的内涵、价值和意义的重要条件。但是,对于人来说,时间并不是一种单一的毫无差别或规定性的生活元素,不同性质的时间所赋予生命的意义是不同的。
对于时间的意义,马克思这样指出过:“时间实际上是人的积极存在,它不仅是人的生命的尺度,而且是人的发展的空间。”[8](P532)因此,“如果共同生产已经成为前提,时间的规定当然仍具有重要意义。社会为生产小麦、牲畜等等所需要的时间越少,它所得的从事其他生产,物质的或精神的生产的时间就越多。正像单个人的场合一样,社会发展、社会享用和社会活动的全面性,都取决于时间的节省。一切节约归根到底都归结于时间的节约。正像单个人必须正确地分配自己的时间,才能以适当的比例获得知识或满足对他的活动所提出的各种要求一样,社会必须合乎目的地分配自己的时间,才能实现符合全部社会需要的生产。因此,时间的节约,以及劳动时间在不同的生产部门之间有计划的分配,在共同生产的基础上仍然是首要的经济规律。这甚至在更加高得多的程度上成为规律。”[7](P123)很显然,马克思在这里非常强调节约时间。那么节约出的时间是相对于什么时间而言的,节约的时间对人又意味着什么?
马克思对时间的划分和界定是与对资本主义时代工人的劳动状况紧密联系在一起的。马克思指出,在普遍的意义上说,劳动时间就是人们从事物质生产活动的时间,人们利用这一时间来生产维持自身生存的物质条件。但是在资本主义时代,雇佣劳动制度控制了工人劳动力的使用权,也获得了对工人劳动时间的支配权。资本家把工人的劳动时间分割为必要劳动时间和剩余劳动时间,工人的必要劳动时间是指生产维持他们自身生存和养家糊口的物质条件的劳动时间或者说生产他们再生产自己劳动能力所需要的产品的时间;剩余劳动时间即是为资本家创造剩余价值所耗费的劳动时间。对于工人来说,无论是在必要劳动时间和剩余劳动时间中,他都处于一种不自由的状态,维持生计和生产剩余价值的重压都使得他处于高度的紧张状态,身心俱疲,再加上固定的社会分工的限制使得工人在劳动时间之内只能完成体力的支出或者只能获得一种畸形的发展,社会的繁荣、劳动效率的提高都是通过牺牲工人来实现的,“一切发展生产的手段都变成统治和剥削生产者的手段,都使工人畸形发展,成为局部的人,把工人贬低为机器的附属品,使工人受劳动的折磨,从而使劳动失去内容”[9](P707)。工人的劳动时间生产出了自己的畸形,但是却生产出了与自己的生活完全相反的另一面,即资本家的生活他们不仅获得了工人所生产的剩余价值,而且还获得了用于闲暇或者用于非直接的生产活动或者用于发展自己不追求任何直接实践目的能力和潜力的时间——供个人支配的自由时间。
马克思通过对工人和资本家生活状况的分析意在阐明,“节约时间等于增加自由时间,即增加使个人得到全面发展的时间。”[10](P107-108)但是,马克思关于自由时间对个人自由全面发展的意义的阐发有三个方面不能被忽视,其一是,资本主义制度是不可能合理地分配劳动时间的,而且工人只能以自己的代价(劳动时间的延长)来换得资本家的自由时间,即通过剩余劳动来生产资本家的闲适与非劳动,工人的劳动时间与资本家的自由时间的关系被资本主义制度固定化。其二是,自由时间不是无聊的光阴,供个人任意地挥霍或浪费。马克思所说的自由劳动时间是满足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时间,即从整个社会来说,创造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也就是创造产生科学、艺术的时间。其三是,自由时间不可能凭空获得,科学技术的进步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马克思指出,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尽管科学技术的进步始终从属于资本追逐剩余价值的目的,因而技术进步的结果经常变得对工人不利,使工人变成机器的附属物,但是这仍然掩盖不了科学技术对个人自由全面发展的重要意义。在未来社会中,科学技术的进步所发挥出的巨大作用将不再为少数人服务,而是为全社会谋福利,它将成为节约劳动时间的重要手段,使全体社会成员都能够获得更多的自由时间,来充实自己的知识,投身于艺术和科学的领域,最终使每个人都能得到全面的发展。
4.社会制度的保障
在《57-58手稿》中,马克思通过分析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关系获得了对资本主义社会乃至整个人类社会历史发展规律的深刻洞察。他认为,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是一个历史过程,在不同社会历史条件下,个人所获得的发展条件是不同的,因而个人的完善程度也是不相同的。他以资本主义时代为观察点,提出了关于人类社会的三大形式的著名论断:“人的依赖关系(起初完全是自然发生的),是最初的社会形式,在这种形式下,人的生产能力只是在狭小的范围内和孤立的地点上发展着。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是第二大形式,在这种形式下,才形成普遍的社会物质变换、全面的关系、多方面的需要以及全面的能力的体系。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社会的生产能力从属于他们的社会财富这一基础上的自由个性,是第三个阶段。第二个阶段为第三个阶段创造条件。因此,家长制的,古代的(以及封建的)状态随着商业、奢侈、货币、交换价值的发展而没落下去,现代社会则随着这些东西同步发展起来。”[7](P107-108)人类社会的这三种形式分别代表的是前资本主义阶段、资本主义阶段和后资本主义阶段。很显然,这三个阶段给个人提供的发展完善条件是不一样的。
在前资本主义阶段,个人处在家长制的关系、古代共同体、封建制度和行会制度的统治之下,而这种统治只能造成个人的一种不自由的发展。因为前资本主义社会的制度安排;“无论是农奴和领主、陪臣和诸侯还是俗人和牧师,物质生活的社会关系以及建立在这种生产的基础上的生活领域”,个人存在方式都是以人身依附为特征的,由此也就决定了个人的生产活动和社会交往都处在一种不发达的状态。一方面,前资本主义形态人们的生产目的只是为了生产使用价值,即人们生产的物品总是不多于直接的需要,因而需要的界限也就是生产的界限,这也决定了人与自然界之间的交往是非常有限的,人的需要和能力都处于一种未开发的蛰伏状态;另一反面,个人从属于共同体、依赖于共同体,个人无法逾越共同体的关系范围和权利控制范围。在这样的制度和社会结构条件下,个人自由而全面发展的问题不会成为具有现实内涵的问题而呈现出来。
资本主义时代的到来则为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创造了积极的条件。生产的目的不再满足于生产物品的使用价值,而以生产交换价值为目的,普遍交换成了每一个人的生存条件。也就是在这样的普遍交换关系中,人们挣脱了自然关系的束缚,形成了普遍而广泛的社会联系,开发了人的多方面的需要,形成了社会对个人的普遍的能力要求,因此资本主义时代就在客观上提出了个人自由而全面发展的现实问题,同时也为人的自
由而全面发展创造了一定的客观条件。但是,资本主义在为个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开辟道路的同时,也带来了新的奴役方式。资本主义制度将有产者与无产者之间的对立确定化,资产阶级的政治革命虽然打破宗教的偶像,但却又确立起了世俗生活的偶像,物(货币)对人的统治即是世俗生活偶像确立的表征。物(货币)的对人的世界的统治一旦形成,人的生活世界就变成了一个平面化的世界,人的个性被抹去,一切都以物(货币)的量化方式为标准而予以称量。因而人都要向物屈服、靠拢,表现出献媚的姿态。人屈服于这种外在的物质力量,僵硬的物质外壳窒息了人的生命激情和对美好事物的追求。“资产阶级经济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生产时期中,人的内在本质的这种充分发挥,表现为完全的空虚,这种普遍的物化过程,表现为全面的异化,而一切既定的片面目的的废弃,则表现为为了某种纯粹外在的目的而牺牲自己的目的本身。”[7](P480)这样,资本主义时代所造成的个人自由,“同时也是最彻底地取消个人自由,而使个性完全屈从于这样的社会条件,
[10](P43) 这些社会条件采取物的权力的形式而且是极其强大的物,离开彼此发生关系的个人本身而独立的物。”
因此,要真正实现个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就必须超越资本主义制度,在一种新的社会形式下来寻求个体生命的安顿和意义的体现,这种社会形式就是以发展人的自由个性为目的的社会形态和制度安排。
新的社会制度的建立并不是一种虚幻的乌托邦式的构想,它仍然要继承和利用人类以往所创造的物质条件,但是它要通过颠覆资本主义私有制,彻底破除物对人的统治关系,使人能够自由地驾驭强大的物质力量,使其变成推动人自由全面发展的条件而不是相反,“一旦交换价值不再成为物质生产的限制,而物质生产的限制取决于物质生产对于个人的完整的发展关系,那么其全部及其痉挛和痛苦也就终止了。”[10](P11)
此外,马克思在《57-58手稿》中,还论及了财富的积累、劳动性质的变化等因素对个人自由全面发展的重要意义,在现实的层面上提供了一种理解和把握人的价值和意义的广阔场域。
三、个人自由全面发展的目标
马克思在《57-58手稿》中,全面论述了个人自由全面发展的实现过程和现实条件,循着这样的思路,我们必然要进一步探寻,马克思所确定的个人自由发展的目标是什么,或者说马克思究竟刻画了一幅关于自由全面发展的个人的什么样的图像?
从目前理论界的一种研究倾向来看,有论者认为,马克思在《57-58手稿》中给出了一幅清晰完整的关于自由全面发展的个人的图像,那就是德智体美都能得到全面发展的个人,所以,个人自由全面发展的目标就是成为一个德智体美都得到全面发展的个人,并且认为这一论断可以从《57-58手稿》中获得充分的论据支持。如,全面发展的个人必须是能够全面发展社会关系的或者说实现社会关系全面和谐的个人,他不以他人为手段,而以他人和社会为目的,因而这样的人是具有优良道德操守和品行的人;全面发展的个人必须能够适应社会化的机器大生产的客观要求,在体力和智力方面都有很大的提高,不再沦为“纯粹无聊的”看管机器的工具;全面发展的个人还必须具备较高的审美能力,自由劳动时间的重要意义就在于培养个人对科学和艺术的浓厚兴趣。因此,人的德智体美的全面发展也就是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目标。
无论从《57-58手稿》文本的字里行间中还是从其引申意义中,的确可以找到许多支持上述结论的素材,因而不能说这种研究倾向是错误的。但是从马克思思想的整体性和《57-58手稿》的内在精神层面来看,这种局限于个体素质成长意义上的判断又的确值得商榷。这主要是因为:
马克思在其一生的理论研究和革命实践活动中,始终非常关注个人的发展和人类的解放,但是马克思始终是从社会发展和历史演进的视角来看待个人的存在和发展的,而不是从具体的个人内在素质的完善的视角来看问题的。或者说,即便是对个人素质的强调也是基于具体的历史条件和社会背景,“人类始终只提出自己能够解决的任务,因为只要仔细考察就可以发现,任务本身,只有在解决它的物质条件已经存在或者至少是在生成过程中的时候,才会产生。”[10](P413)离开了具体的社会物质条件来谈人的自由和发展问题只能是虚妄的臆想。这实际上反映出,在对待人的问题上,马克思与当时一切纯粹思辨理论体系有着本质的差别。
纯粹思辨的理论体系在关于人的规定性上,要么把人看成是经验的个人,要么把人看成是观念的个人,即抹去了人的一切现实规定性,从而也就会把个人的完善和发展看成是一个人的内在潜质自然外化的过程或个体素质自然成长的过程。马克思则强调劳动对人的本质形成的决定意义,强调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强调需要是人的本性,这实际上都在阐明人在本质上是一种条件性存在——只有在具体社会和历史条件下成就和发展自身的现实的人,这就构成了个人现实存在的一种最基本的样态:既是历史的“剧中人”又是历史的“剧作者”。换言之,人只能在具体的社会历史条件下“出场”或“在场”。因此,离开了具体的社会历史条件来看待人的发展和完善只能把人孤立化或抽象化或将其看成仅仅具有肉体生命的生物学意义上的人。
人作为一种具体社会历史条件下存在的人或者说作为一种条件性存在,“无论什么事物,一旦和人的生命发生沾染或形成比较持久的关系,就会产生作为人的某种生存条件的特性。”[11](P3)因此,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实现最终就取决于构成人的条件的一切要素都要发生合理性的变化,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目标也只有通过这种合理性的变化才能够得到充分彰显。
马克思在《57-58手稿》中就充分展示了个人自由全面发展的实现模式和基本目标,这也充分体现了马克思伦理视阈和方法的特殊性:不是从抽象的个体道德心理和道德品质成长发展的角度来看问题,而是力求从个人生活现实条件的合理变化来寻求个人自由完善的实现途径;不是从固有的伦理范畴或道德概念出发来寻求答案,而是从现实生活世界来寻求解决问题的方法。
因篇幅问题不能全部显示,请点此查看更多更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