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里的花儿,雷雨般的性格---《雷雨》中繁漪性格分析
曹禺的戏剧中塑造了一系列的资产阶级女性形象,比如繁漪,比如陈白露,比如素方。她们在旧家庭、旧社会中经历着各自的悲剧命运,她们具有极其相似的生存状态和内心情感世界。如果说鲁迅一生致力于对国人灵魂的剖析和人生观、价值观的研究,对妇女问题也给予关注,老舍从城市各阶层尤其是从社会底层去揭示女性的不幸,那么曹禺则以戏剧的方式,从旧家庭崩溃的角度,从旧生活的感受出发,去观察、揭示封建大家庭中妇女的悲剧命运,大胆进行着旧中国妇女命运和出路等问题的探索。
繁漪是曹禺笔下资产阶级女性形象系列的第一个典型形象,也是他奉献给新文学的一个典型的资产阶级知识女性形象。关于繁漪这个形象,曹禺本人认为“她是一个最‘ 雷雨’的性格”,他说他“最早想出的,并且觉得最真切的是繁漪”⑴曹禺对繁漪的独到的发现,关键在于他发现了繁漪的灵魂世界。
当我们在《雷雨》中看到繁漪时,她已生活在周朴园这个“黑暗王国”里18年了。作为名门之女,她被周朴园这个魔鬼续娶为妻,二人无论在年龄上还是在思想上都存在着巨大的差距,在物质上他可以得到一切用来满足女人虚荣心的东西,比如珠宝,比如华裳,可是在精神方面,她却空虚---非但得不到属于自己的爱情,反而还要被周朴园盛气凌人的“你应该”以及他强加给她的与外界交流的限制所束缚。在这样的世界里,她尝够了并体验到了“周家的空气充满了罪恶”,她甚至绝望了并准备安静地等死,可是,繁漪毕竟是繁漪,她是具有新时代气息敢于反抗的资产阶级女性,她追求自由、向往自由、渴望爱情,当周萍出现的时候,她心底重新燃起了希望,多年对自己默默的压抑使她舍弃了伦理辈分而大胆选择了“乱伦”这样的方式去爱周萍。乱伦,一个多么暧昧,血型而又残酷的字眼!可是她明知是乱伦,却依然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周萍,把她的心,她的人,她的全部生命和希望,她挣脱桎梏的希冀都押到了这个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身上---或许女人的心天生就是软的,很怕每份自以为是的感情从身边滑过。她深深陷入了对萍的爱中,似乎只有这个男人才能使这个桀骜的女人改变桀骜的个性---这点我们可以从繁为萍“喝药”等行为中看出。不过虽然二人在年龄上属于同一辈人,但他们谁也无法改变自己既定的人生目标。繁是周朴园的妻子,而萍是周朴园的儿子,正如子君和涓生那样,哪怕他们是真爱也无法冲破封建社会的大网,更何况,我认为,周萍对繁漪并不是爱,他之所以与繁以“爱”的名义发生关系,我想多半是因为他空虚,他寂寞,而且也因为他有着不负责任的变
态情欲!所以不久之后,他怕背负“乱伦”之名,怕繁对他纠缠,当然也更因为他有着从父亲那继承来的冷漠自私,因此他开始无情地拒绝着繁,并开始追求年轻美丽的四凤,这样就使得繁本来就抑郁的心理变得阴鸷而走向极端。由爱生恨,妒火中烧的她开始处心积虑地用各种手段来赶走四凤。她鼓励周冲去追求四凤---这时的她是个女人,而非母亲。到后来她甚至向周萍下跪,许诺“即使周萍和四凤在一起,把她带上也可以”。这些并不符合她的个性,既然她敢于反抗周朴园,为什么要向这个花花公子下跪?!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追求个性吗?可是仔细想想,在这一系列充斥着嫉妒,阴狠,乖戾的行动中又深藏着一颗怎样的貌似强悍而又软弱的心!当一切手段用尽之时,萍依然爱着四凤,她通彻心扉,心中的嫉恨驱使她在一个雨夜召集全家人道破周萍与四凤的关系,并发出“被周家父子两代玩弄”的话。当亲眼看到周萍自杀,周冲电死,繁漪也精神崩溃,进而发疯。
作为整个剧本的灵魂,繁漪以藐视一切社会禁锢,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及敢爱敢恨的突出个性给读者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她是那个年代为数不多的个性派女性的代表,她有自己的思想,敢于做出自己的决定,即使在成为封建包办婚姻的牺牲品后,仍敢于冲破纲常,大胆追求着自己的爱情,“我不是周朴园的妻子,我不是周萍的母亲!”而当她认清周萍原是周朴园的化身,有着与周朴园一样的冷酷、伪善、自私时,她感到自己的真情受到了蹂躏,于是“一个女人,你记着,不能受两代人的欺侮。”多么大胆,多么敢于释放自己!而正是因为这,才使她与默默忍受政权、夫权、神权的女性区别开来,显示出自己的光芒。
记得高中初学《雷雨》时,我对剧中繁漪三番五次地破坏四凤与周萍相当不满,甚至最后把四凤与周萍的悲剧完全归咎于繁漪。可是仔细想想,却不尽然,因为繁同样不幸。周家笼子般的黑暗王国,是她反抗的对象,她具有反抗的精神,她的反抗主要体现在对周朴园的反抗上---准备一点我们可以从周朴园命令繁漪“看病”“喝药”,及繁漪雨夜归来遇到周,以及剧尾繁漪撕破周家庄严的外衣等繁漪与周朴园的冲突中看到,像这样的反抗行为贯穿在她的许多言行中,并愈加尖锐,愈加激烈。但在旧中国的那个年代,追求资产阶级个性解放、个性自由的道路是行不通的。当繁漪冲破牢笼的热情爆发时,的确有着她的尖锐性,她“满蓄着受压抑的力”,她是一把犀利的刀,有着“铁的手腕“,甚至让人感到“阴鸷可怕”,这一切看来似乎都具有最“雷雨”的性格,但她有多么孱弱,因为由追求个性自由产生的力量毕竟是软弱的,也是不可能维持长久的,同时由于长期的大家庭生活在她身上留下了极为深刻的烙印,使她的反抗有些畸形,甚至扭曲。而她为达到目的所施展的手段(如对四凤做的一切),
虽然上一可以理解的但并不美丽,因此也不可能她引向一条自由幸福的道路上去,所以当他撕碎着周朴园的腐朽的罪恶的时候,往往也在揭破着她自己的灵魂;当她破坏着自己罪恶家庭的时候,也在破坏他人的幸福;当她要求着自己的自由之时,也在损害着别人的自由。而作者在近似于同情的赞美中,也从繁漪的悲剧中真实地展现了她追求自由与爱情时的利己性质。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她的悲剧也是一个资产阶级女性追求个性自由的悲剧。她用生命的火花,照出罪恶家庭与社会的黑暗,她的反抗抑压的力,捣毁着传统的秩序,促进着它们的瓦解,催化着它们的腐烂。
在中国,男人的权利自古是至高无上的:昭君出塞从的是君权,祝英台上了马家的花轿从的是父权,“长兄为父”,兰芝改嫁从的是兄权,到了个性解放的年代,繁漪们敢于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有着与现实争个你死我活的勇气,这一点大快人心。可是曹禺却给了他笔下这一系列资产阶级知识女性自我毁灭之路,为什么呢?其实他也同情这些长在沙漠里的花儿,不忍她们鲜艳欲滴的生命自己枯绝,他也想给她们生命,给她们爱情,让她们快乐地生存下去,可是社会不允许,传统不允许。曹借繁漪的口发出了“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的呼喊,于摧毁灭绝人性的社会,但同时他也知道专制主义的强大,所以他只能是无奈地毁灭她们不洁的肉身,把伊们的灵魂轻轻安放,等待重生的希望。
繁漪是曹禺作品中最具特色的人物形象,这个从走廊上静静走来的女人,阴鸷而沉郁,穿着一身镶灰花边的旗袍,如同一朵黑色的玫瑰在满园的暮色里散发着忧郁的芬芳,她的眼睛大而灰暗,沉静地灼烧着“一个年轻妇人失望后的痛苦与愿望“,但这样的女人偶尔也会露出依稀的微笑,让红晕的颜色为快乐而散布在她的脸上。
繁漪的命运就是一首诗,如雷的爆炸,如电的闪光,“她的生命烧到电火一样的白热,也有它一样地短促。情感,郁热,境遇,激成一朵艳丽的火花。当这火花也消灭时,她的生命也顿时化为乌有”。她是果敢的白芷,当周萍向她表示自己的悔恨请求原谅之时,她坚决地表示,“我不后悔,我做事从未后悔过”;她是软弱的葶苈,当周萍与她再度决裂之时,她竟委曲求全地说,“萍,这是我最后一次求你,我从不肯对人低声下气地说话,现在请你可怜我”。雅各森布说,“软弱的第一自我与强悍的第二自我长期地冲突”,大概就是如此吧。她因爱而坚强,又因爱而挣扎。当现实让一切变得渺小而感伤,爱情变得卑微而勉强,洁白的希望变成哽咽的绝望时,繁漪,“死”了。正如张爱玲所说,“朝生暮死的蝶最为可羡,一旦春残花尽,便爽爽快快地殉着春光死去,一生只为了酣睡和享乐而来,而人的一
生呢,逝水般的过去了,未曾有过尽情的生命。”
曹禺写《雷雨》的年代,是1927年大革命失败之后,如毛泽东所说。“中国黎明前最黑暗的年代”,也如鲁迅所说,是个“于无声处听惊雷”的年代。时代的低气压是郁闷的,但呼唤着,预示着雷雨的袭来。曹禺从起对时代的锐敏感受所结晶的雷雨意象的形象,正是时代气候的征兆。⑶
程雨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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