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笔下的民间世界
作者:徐素伟
来源:《现代语文(学术综合)》2012年第10期
摘 要:萧红的小说创作接受了“五四”新文学的影响,具有知识分子的启蒙立场,在否定与批判东北乡村的封闭、保守、贫困、落后、愚昧的状态的同时,萧红更多的是真实地写出了东北乡村生活的自在状态,展演了民间文化的原始风貌。这正是萧红的特殊之处。 关键词:萧红 民间 民间文化
萧红的小说创作接受了“五四”新文学的影响,具有知识分子的启蒙立场,在她的作品中呈现了东北乡村的封闭、保守、贫困、落后、愚昧的状态,这样的世界是需要启蒙与改造的。在对之进行否定与批判的同时,萧红更多的是真实地写出了东北乡村生活的自在状态,展演了民间文化的原始风貌。这正是萧红的特殊之处。
民间的内涵很复杂,本文在使用这一概念时遵循的是陈思和教授在20世纪九十年代所发表的《民间的浮沉》和《民间的还原》两篇论文中对“民间”的界定。他所使用的“民间”是指中国土地上滋生的文化现象,包含着两个层面的意义:第一是指以来自中国传统农村的村落文化的方式和来自现代经济社会的世俗文化的方式来观察生活、表达生活、描述生活的文学创作世界;第二是指作家虽然站在知识分子的传统立场上,但所表现的却是民间自在的生活状态和民间审美趣味,由于作家注意到民间这一客体世界的存在并采取尊重的平等对话而不是霸权态度,使这些文学创作中充满了民间的意味。萧红的小说便是这种充满着民间意味的作品。 萧红来自辽阔、粗犷的东北,坎坷的命运和敏感的心灵使得她的文字非常贴近乡村社会的现实。当她从生活中的东北民间社会走出来,并且献出自己的文学作品时,便不自觉地连带出自身的生命能量,带来了属于她自己的底层民间文化。这时,她是站在民间的立场上,表现了在高度的压迫之下,在非常残酷的生存环境之中,中国的民间是如何生存的。 一、真实而自在的民间世界
受五四新文化和鲁迅的影响,在表现东北乡民的日常生活世界时,萧红选取的也是启蒙的视角,但是,“她自身带来的家乡民间文化,个人丰富的生活经历,抵消了理性上对自己家乡和这一种生活方式的批判”。[1]所以,萧红在批判乡村百姓的愚昧、麻木、野蛮的同时也看到了民间的力量,强劲的生命力,对生活的爱与憎,对人生欲望的执着与追求。
底层百姓的日常生活几乎是平淡无奇、平静无事的,生生死死,如草木荣枯一般。正如《生死场》中所呈现的那样,人们像动物一样地生与死,没有自我的生命意识,只是循着本能。但也正是这种麻木的、遵循本能的生存状态让我们感受到乡民们对生命流露出的原始的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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劲与坚韧,就像鲁迅先生对《生死场》的评价:“北方人民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却往往已经力透纸背。”[2]
《生死场》前九章主要写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东北乡村大地上一群蒙昧的乡民几近原始的生存状态,描绘出他们动物般的在自然状态下毫无意义的生与死。从第十章至第十七章结束,描写了在民族存亡的危急关头农民终于奋起反抗求生存的斗争。作品中的人物,都如同动物一般活着,正如胡风为《生死场》作的《读后记》,“蚁子似的生活着,糊糊涂涂地生殖,乱七八糟地死亡,用自己的血汗自己的生命肥沃了大地,种出粮食,养出畜类,勤勤苦苦地蠕动在自然的暴君和两只脚的暴君的威力下面”。[3]写出了这片土地上的农民普遍无知无觉、混沌的生存状态。
在愚昧麻木的生存状态下,人成了从出生就走向死亡的自然群体。他们活着,从不追问生命的意义,面对死亡,也从不思考死亡的价值。王婆三岁的孩子摔死在铁犁上,就象“一条狗给车轧死一样”,“农家无论是菜棵,或是一株茅草的价值也要超过人的价值”。[4]人被自然所奴役,践踏着生命。生的时候就是痛苦的存在,死了也毫无价值。对于生与死的描写,批判了乡民对人的生命的漠视,也体现了萧红对生命意识的深切叩问,从而使对这种生死轮回状态的书写升华到人类生存的哲学层面上来。
《生死场》中多次出现夭折的孩子被随便仍在野外的场景:王婆送老马进屠场回来时就看到一个死去的小孩被扔在庙门外;小金枝死了三天后,父母去乱坟岗子看她,除了一堆草染了血,已经被狗扯得什么都没有了。传染病肆虐整个村庄,有的一家都死了,村里剩下的人很少了,“乱坟岗子,死尸狼藉在那里。无人掩埋,野狗活跃在尸群里。”惨烈的景象让人不忍卒读。萧红对所有这一切的描绘并没有刻意强化,对残酷的生活现实毫不回避,她要追求的是真实的力量,她要表现的也是真实的力量。她以自己真实的生命体验把乡村生活的真相写出来,展示了民间世界原始、残酷的一面。
萧红在看到中国民间的落后、愚昧、残酷的同时,也看到民间有自己的生存方式,有自己的道德原则和原始情义。在《呼兰河传》中萧红写出了呼兰河人自己的生活方式和生存智慧。呼兰河只是一个小城镇,并不繁华,但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也悠然自得、其乐融融。呼兰小城此时尚处于初级商业阶段,人们之间的依赖性不是很强。自己动手,吃饭穿衣问题基本上就可解决,其它日常生活所需,有街上的店铺供应。牙疼了他们有自己的解决方式,是去李永春药店买二两黄连回家含着。几年了也没几个人去洋医生那拔牙,最后这个医生兼做了接生婆。大泥坑的周围并不都是麻木无聊、冷漠无情的看客,当车夫的马倒在泥污之中,这时候有些过路的人,也来帮忙施救。这些过路的有两种人,一种是穿着长袍短褂的绅士一流,他们是站在一旁参观的,看热闹的,还不时喝彩。“那些帮忙救马的过路人,都是普通的老百姓,是这城里的担葱的、卖菜的、瓦匠、车夫之流。他们卷卷裤腿,脱了鞋子,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走下泥坑去,想用几个人的力量把那马抬起来。”[5]普通百姓的真诚助人的古道热肠和原始情义仍在。
二、审美观照下的民间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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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的自在的民间文化空间经过创作主体的心灵观照而具有审美价值,成为具有审美意义的民间文化空间。审美意义的民间文化空间包含两个层面的内容:一是现实的民间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健康人性的追求;二是民间的世界通过作家的审美,过滤掉民间丑恶的部分,对民间美好生活和健康人性的期望。向往美好的生活和追寻健康的人性是大地之民也是作家永远的憧憬和追求。
萧红作品中的民间文化形态都是经过她的审美观照表现出来的,集聚了她选择的痛苦、压抑的苦闷、认同的快乐,作品中人物的憧憬和追求也是她永远的憧憬和追求。《呼兰河传》和《生死场》不仅充分地体现了萧红的个性和思想,更为重要的是她以民间的立场走入民间天地的写作,带来了一种独特的艺术经验和悲悯的诗意情怀,并且在民间的天地中发现了富有活力的个人精神,她通过自己发现了民间,又通过民间升华了自己,进而获得了一种生生不息的文化经脉和自身精神成长的可能性。
萧红一生虽历经磨难,但始终对生活充满希望,自己也是身体力行、勇敢去追求。遗憾的是,由于时代和个人的原因,她最终也没有如愿;但是她把生命体验和梦想都渗透在作品中,把思想、感情都灌注到她笔下的人物身上。从某种程度上说,萧红的民间世界中人物对美好生活和健康人性的憧憬和追求,也是萧红本人永远的憧憬和追求。
在现实的民间社会中,自由只能是相对而言的,绝对自由自在的民间是不存在的,民间的生命还有被奴役的一面。正是在与生命被奴役的抗争中体现了民间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即使是在忙着生、忙着死的一群东北乡人,他们也是有灵魂,有追求的。傻女人麻面婆很认真地到处找羊,就是为着要做出一点奇迹,让人看重她。在王婆这个具有传奇色彩的女人身上,个人精神更为突出。她一生与苦难抗争而不倒,三次嫁人,两次丧失孩子,多次受到死亡的威胁仍坚挺地活下来。她不堪第一个丈夫的打骂而带着孩子逃离,第二个丈夫死去后又嫁给赵三。力劝丈夫赵三反抗地主到底,儿子死后又支持女儿去抗日。她的坚毅、大胆、果断让赵三也敬重她三分。她亲切待人,到了冬日的晚上,邻里姐妹都聚集到她家里做针线活、聊天。她勤劳善良,抽空和李二婶去看瘫痪在床的月英,给月英擦洗身体。她始终都在抗争,反抗第一个丈夫的暴力,反抗地主的压榨,反抗日本人的统治,她的反抗就是为了争取更好的生活。她的抗争精神和善良、深明大义的品格是作者所激赏的。
民间真正的文化价值就在于对生命自由的向往与追求,所以萧红才会在小说中表现真正来自下层民间的多元的道德标准。赞赏王大姑娘和冯歪嘴子的结合,对邻居对他们的妄加评判和幸灾乐祸揶揄嘲讽,深恶痛绝老胡家等众人对小团员媳妇的无知残害。对恶的批判正是对善的彰显,在批判封建意识对人的生命的扼杀中,呼唤的是自由自在健康的生命形式。冯歪嘴子的自由自在的对生活的态度,完全不同于呼兰河的其他愚民愚夫们,他对生活有着美好的追求和向往,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勇敢地和王大姑娘生活在一起,妻子难产而死,抛下了两个孩子,一个四五岁,一个刚生下来。当别人都认为他应该完了,用绝望的眼光看他的时候,他却出人意料地坦然活下来,艰难地抚养两个幼子,好好活着。冯歪嘴子的性格及其对人生的态度,是一种健康的生命形式,体现了民间对美好理想的追求,体现了底层人物生的坚强以及对死的正视。从冯歪嘴子的生活方式中,我们看到了民间坚韧、健康、活泼的生生不息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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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萧红把自己的思想,情感和理想融于民间,融化在一方水土、一群小人物的生命里,呼唤着生命本真的存在形态及其庄严的意义——它的自由、纯朴、善良、富有生命的活力。 在一个生命力普遍受到压抑的社会里,民间对自由境界无拘无束的向往只能是通过审美的形式来表现,所以民间往往就是文学艺术产生的源泉。[6]萧红小说的主要魅力不是在于抗日主题的加盟和对国民性的批判,而是在于她作品中的地域特色、民俗风味,写出了东北民间的自在形态和对自由生存的渴望。也就是说,萧红小说的独特性正是通过她的民间立场写作体现出来的。她依据民间底层劳动人民的思维方式、行为方式,表达了来自于民间的声音,这种声音与民间底层的生存状态、生存欲望、伦理情感密切联系在一起,饱含着对美好生活、健康人性的憧憬和追求。事实上,正是由于民间性因素在小说中的呈现,才使作品真实地体现了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民众的生活态度和精神状态,发现了民间生存中包含的强悍的生命力量,民间文化形态的生存逻辑、伦理欲求和审美趋向。 注释:
[1]陈思和:《启蒙视角下的民间悲剧》,天津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1期。
[2]鲁迅:《生死场·序》,《萧红全集》(上卷),哈尔滨出版社,1998年版。 [3]胡风:《生死场·读后记》,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 [4]萧红:《生死场》,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 [5]萧红:《萧红全集》,哈尔滨出版社,1991年版。
[6]单元:《论萧红创作的东北地域文化因素》,喀什师范学院报,2000年,第4期。 (徐素伟 江苏省宿迁高等师范学校学前教育系223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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