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２３卷第７期 牡丹江大学学报 Ｙｏ１．２３ Ｎｏ．７ ２Ｏ１４年７月 Ｊｏｕｒｎａ１ ｏｆ Ｍｕｄａｎｊｉａｎｇ ＵｎｉＶｅ１＂￥ｉｔｙ Ｊｕｌ ２Ｏ１４ 文章编号：１００８．８７１７（２０１４）０７－００３９－０３ 论卡夫卡小说的荒诞意识 郝晓艳、吴金涛刘末 （陕西理工学院文学院， 陕西汉中７２３０００） 摘要：荒诞来自人与世界的冲突，荒诞产生的前提是人与人、人与世界的对立。荒诞意识在卡夫卡 的小说中，则具体表现为夸张变形、矛盾悖谬。荒诞不仅是卡夫卡美学思想的核心，也是卡夫卡重要的 艺术手段。卡夫卡最大的特点是从自己的切身体验出发，通过荒诞的艺术手法，真实地再现了现代人的 荒诞处境。 关键词：荒诞意识；卡夫卡；变形；悖谬 中图分类号： １１０６文献标识码：Ａ 卡夫卡被奉为现代主义的先驱，他最先以敏锐 作者的一种特有的生存体验，所以它不属于哲学， 的洞察能力和敏感的心理体验捕捉到现代人的生 而属于美学范畴ｏ））１２１卡夫卡的作品涉及多方面的荒 存，即陷入了荒诞的怪圈。“荒诞”一词最初 诞体验和审美感受，小说主人公不仅意识到荒诞并 来自拉丁语，后引申为人与人之间的不能沟通或人 承担荒诞，同时还顽强地与荒诞作斗争。荒诞来自 与环境的根本失调。“荒诞是指缺乏意义・…一在同 人和世界的冲突，荒诞产生的前提是人与人、人与 宗教的、形而上学的、先验论的根源隔绝后，人就 世界的对立，“荒谬产生于人类呼唤与世界元理性 不知所措，他的一切行为就变得没有意义，荒诞而 沉默之间的对峙”。 因此，有荒诞就有反抗。 无用。”” 可见，荒诞是现代人面对世界的无理性 卡夫卡的荒诞意识在他的短篇小说《一条狗的 而生发的一种虚无感和恐瞑感，是世界对人的压抑 研究》中有着详尽的表述：“我觉得在这种荒诞的 的集中表现。在２０世纪作家中，可以说卡夫卡的 生活中，最荒诞的事情也比正正经经的事情要可 荒诞体验表现得最为深刻，其小说的荒诞意识体现 信……‘空中狗’便是如此。我坚信它们的存在， 得最为突出。卡夫卡最大的特点是从自己的切身体 它们在我的世界观中占有重要的地位……我觉得 验和感受出发，艺术地再现了现代人的荒诞处境。 尤为不可思议的还在于那空中狗存在的荒谬性，那 一、卡夫卡的荒诞意识 种不言自明的荒谬性，总而言之，它们的存在缺乏 在艺术上，卡夫卡的最大特点是荒诞性。“荒 充分的理由。” 卡夫卡借助狗的口吻隐喻了现 诞感是一种此在的人生体验。当荒诞变成体验的时 代人存在的荒谬性，是对人类生存现状的一种真实 候，它就由哲学变成美学了。卡夫卡笔下的荒诞是 写照。 收稿日期：２０１４．０２．１８ 基金项目：陕西理工学院研究生创新基金资助项目：卡夫卡小说创作的审美特征研究（项目编号： ＳＬＧＹＣＸ１ ３Ｏ４） 作者简介：郝晓艳（１９８８一），女，山西长治人，陕西理工学院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２０１２级硕士研究生 研究方向：外国文学与文化。 吴金涛（１９６１一），男，陕西洋县人，陕西理工学院文学院教授，研究方向：西方文学。 刘末（１９９Ｏ一），女，山西长治人，陕西理工学院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２０１３级硕士研究生， 研究方向：外国文学与文化。 ３９ 存在主义者认为，荒诞是上帝“死”后，现代 的且与人敌对的；《变形记》和《致某科学院的报 人的基本处境。在卡夫卡看来，荒诞已经成了人类 告》反映了人的动物化和动物的人化。变形和异化 和世界的普遍境遇。卡夫卡的荒诞感受，最集中地 是卡夫卡对特定历史和社会条件下人的的揭 体现为对父亲的恐惧。犹太民族身份加上犹太家庭 示，它反映了资本主义社会的荒诞本质。 出身，势必造成父辈的权威、与子辈的孤独、 《变形记》是卡夫卡的代表作，其荒诞性集中 无助。他曾经有过这样惊世骇俗的表述：“现在， 表现在主人公格里高尔由人变虫的变形上，这是一 我在自己的家里，在那些最亲近、最充满爱抚的人 篇被公认的描写“人的异化”的杰作。小说讲述了 们中间，比一个陌生人还要陌生。” 这样的生活 格里高尔一天早晨起来后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大 背景给了他最深刻的荒诞体验和人生感受，以致卡 甲虫，他因躯体的变形使得一切行动变得困难，上 夫卡以一种不合作的决绝姿态拒绝接受这个世界， 班的延误和失职又使公司协理亲自找上门来，再加 结果就是世界也不接受他。 上父母的催促，他在经过苦苦挣扎后终于打开了房 因此，卡夫卡是孤独的，他觉得自己“被莫名 门。公司协理“啊”的一声惊呼，母亲两次晕倒； 其妙地拖着、拽着，莫名其妙地流浪在一个莫名其 父亲哭了，后来还向他扔苹果，使他身负重伤；妹 妙的、肮脏的世界上。” ” 卡夫卡觉得人在荒诞的 妹由一开始的细心照顾到后来对他不闻不问。在这 世界里一切都是徒劳的，《诉讼》中主人公的申诉 个冷漠的家庭里，他成了全家的包袱，是“一切不 是徒劳的；《中国长城建造时》中的信使是徒劳的； 幸的根源”。为了不成为家人的负担，最终格里高 《饥饿艺术家》中主人公的饥饿表演是徒劳的，等 尔离家离家人而去，而他的家人却去郊游了，他们 等。同时，卡夫卡又有一种天生的恐惧感，他说“我 觉得，“他们新的梦想和良好意愿似乎得到某种确 的本质就是恐惧”。 ’《地洞》典型地反映了卡夫 认”。 卡的恐惧感，“危险迟迟不来，又时时防备着它来”。 格里高尔为什么会一夜“变形”？他日夜奔波 恐惧几乎成了卡夫卡和他的主人公唯一的生存姿 其实是为了他的家人，为了帮家里还清债务，为了 态，不管他们做出多大的努力，都难以改变这种荒 让妹妹上音乐学校，为了让全家人过上更美好的生 诞处境。 活，再苦再累他都一个人挺着扛着。面对工作的压 卡夫卡是当之无愧的描写荒诞文学的大师，在 力、老板的辱骂、繁重的债务以及父母的体弱，全 他的文学创作和艺术天地里，荒诞与严肃、死亡与 家的幸福全寄托在他一人身上，他怎么可能不变 拯救总是相互并存着。这正是他的独特所在：在看 形？变形是早已注定的事。卡夫卡是残忍的，他让 似荒诞的表面下见出。对此，加缪认为：“基 格里高尔在形体、饮食起居上都发生了质的变化， 本的双重意义就是卡夫卡的秘密之所在。自然性与 但却让他依旧保留着人的一切正常思维和感情，他 非自然性之间、个别性与普遍性之间、悲剧性与日 还可以听懂人类的语言，还可以进行思索，这样的 常性之间、荒诞性与逻辑性之间的这种持续不断的 异化无疑是最可怕的异化。 抵消作用，贯穿着他的全部作品，并赋予它们以反 让人费解的是，面对公司老板的质疑和家人的 响和意义。要理解荒诞作品，必须清点一下这些悖 冷漠，面对如此可怕的灾难，他才真正体会到交流 谬手法，必须使这些矛盾粗略化。” ” 卡夫卡的这 沟通的困难和不可能。家人本来应该给以他无微不 种双重意义一方面体现在整体荒诞但细节真实的 至的关怀，相反，他们对他却越来越疏远，最终连 变形上，另一方面体现在复杂的悖谬中，即在不合 起码的问候都没有了。其实一个人即使遭遇再大的 情理中发现生存的。通过这些手法，卡夫卡加 磨难，也不可能在形体上发生变形，卡夫卡在此使 深了现代人对社会现实的“掘进程度”。 用了“陌生化”的艺术手法，意在增加阅读难度和 二、变形与荒诞 延长阅读感受，让读者真正体验到荒诞之美。卡夫 变形是卡夫卡表现荒诞的主要形态之一，也是 卡为我们刻画了资本主义社会里，维系人和人之间 他独特的艺术手法。在卡夫卡的作品里，变形就是 关系的纽带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亲情友爱而是 异化。异化即人背离了人的本性而成为非人，变成 金钱利益，揭开了资本主义家庭温情脉脉面纱下的 了物的奴隶或者从属品，人与社会相互对立，人与 赤裸裸的真实。 环境相互隔离，人自身也冲突不断。卡夫卡为我们 三、悖谬与荒诞 展现了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各种异化现象，《诉讼》 悖谬也叫“悖论”，其特点是逻辑上的自相矛 和《城堡》反映了社会的异化现象，即社会是荒诞 盾或者互相抵消，“复杂的社会情绪、孤独的内心 感受和真切的生存体验蕴含在卡夫卡的作品里就 过究竟为什么我们不应该赞赏呢？”“因为我只能 表现为悖谬法。” 悖谬是卡夫卡独特的思维方式和 挨饿，我没有别的办法。”饥饿艺术家说。“瞧，多 艺术手段，是卡夫卡用来表现人类和世界荒诞本质 怪啊！”管事说，“你到底为什么没有别的办法呢？” 的重要形式之一。“最能体现卡夫卡悖论式叙事魅 饥饿艺术家一边说，一边把小脑袋稍稍抬起一点， 力的就是叙述行为与结果之间的不断消解”，“。唷的 撮起嘴唇，直伸向管事的耳朵，像要去吻他似的， 评论家把它叫做“倒转”或“滑动悖论”。… 唯恐对方漏听了他一个字，“因为我找不到适合自 卡夫卡的思想充满了矛盾，他既惧怕孤独又觉得孤 己胃口的食物。假如我找到这样的食物，请相信， 独对他充满诱惑，既渴望婚姻又害怕婚姻，既想融 我不会这样惊动视听，并像你和大家一样，吃得饱 人生活又怕失去自我等等，卡夫卡的一生都在这种 饱的。”这段“悖谬语言”不仅是饥饿艺术家的内 二律背反中挣扎和抗争。“终极立场、反抗本能与 心独白，更是卡夫卡本人的自况，是作者内心荒诞 生存的荒诞性的矛盾造就了卡夫卡作品的鲜明特 感受的抒发。看守员也是矛盾的综合体，他们的任 色——悖谬性。”” 卡夫卡常用“悖论语言”来建 务是禁止饥饿艺术家偷吃食物，可他们又屡屡制造 构他的小说美学，用一种调侃式的言说方式，将喜 所谓的“机会”，并且一味地怀疑饥饿艺术家是进 剧色彩与悲剧因素糅合在一起，产生“含泪的笑” 食的。这种悖论式语言和举止在卡夫卡的小说中不 的效果，发人深省。 胜枚举。 《饥饿艺术家》淋漓尽致地展现了悖谬艺术。 卡夫卡不是简单地为我们临摹了这个荒诞的 小说讲述了绝食艺人的绝食表演，其标题就是悖谬 世界，而是用自己的荒诞体验和真切感受揭露了现 的。饥饿艺术家，顾名思义就是表演饥饿的艺术家。 代人的荒诞本质，描绘了一种无法掌握的荒诞命 这个职业本身就是悖谬的艺术，要想达到艺术的最 运，一种任人摆布的荒诞处境，展现了现代人陷入 高境界就要无止境地饿下去，结果就是肉体的死 困境且找不到出路的荒诞体验，形成了“卡夫卡式” 亡。饥饿艺术家真正践行了艺术追求上的“不疯魔 的独有的荒诞美。 不成活”，他最终以死亡证明了自己对艺术的执着 参考文献： 和自身的价值。同时，小说也揭示了人类永恒的矛 ［１］（英）埃斯林．荒诞派之荒诞性［Ａ］．伍蠡甫，译．／／ 盾，即灵与肉的对峙。艺术追求上的无限性与生理 现代西方文论选［Ｃ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１９８３． 极限的有限性形成了一种无法调和的矛盾，灵与肉 ［２］叶廷芳．卡夫卡——荒诞文学的始作俑者【Ｊ］．文 是无法两全的，这类似于荒诞的“浮士德难题”。 艺理论研究，１９９３，（４）． 饥饿艺术家的言行充满悖谬，他“身穿黑色紧 ［３］柳鸣九，沈志明．加缪全集：第三卷［Ｍ］．石家庄：河 身衣，脸色苍白，全身瘦骨嶙峋”，以这样病态的 北教育出版社，２００２． 面貌出场竟然要表演饥饿。艺术家作为人，却要被 ［４］卡夫卡．一条狗的研究【Ａ］．卡夫卡短篇小说集【Ｃ】． 关在笼子里来表演，看守员居然是“屠夫”，可见 费歇尔袖珍出版社，法兰克福／美茵，１９７７． 是多么荒谬。既然是要表演饥饿，那么饥饿就是他 【５】卡夫卡．１９１０—１９２３年日记［Ｍ］．费歇尔袖珍出版 的基本表演状态。艺术的荣誉感是禁止他偷吃的， 社，法兰克福／美茵，１９８４． 可为了证明他的不进食，他却需要做种种努力：他 ［６］［７】卡夫卡．致密伦娜书简［Ｍ］溃歇尔袖珍出版社， 不停地歌唱；看守员紧盯着他并用手电筒照射，他 法兰克福／美茵，１９８０． 反而备感满意；他不厌其烦地和看守员讲他的漂泊 ［８］（法）加缪．弗兰茨・卡夫卡作品中的希望和荒诞 生涯等等。可观众对他的怀疑依旧没有丝毫减少， ［Ａ］．／／叶廷芳编．论卡夫卡［Ｃ］．北京：中国社会科学 面对这些流言蜚语，他反而更加坚定了饿下去的决 出版社．１９８８． 心。结尾饥饿艺术家和管事的对话把这种荒诞体验 ［９］郝晓艳．变形与异化——论《变形记》的悖谬艺 推上了极致。“你一直还不吃东西？”管事问，“你 术［Ｊ］．重庆三峡学院学报，２０１４（２）． 到底什么时候才停止呢？”“请诸位原谅。”饥饿艺 ［１０］［１２］吴金涛．卡夫卡小说荒诞美的系统生成［Ｊ】． 术家细声细气地说。管事在发现饥饿艺术家情况不 名作欣赏，２０１０，（１２）． 妙后说：“我们原谅你。”“我一直在希望你们能赞 ［１】】（德）诺伊曼．倒转与转移——论弗兰茨・卡夫 赏我的饥饿表演。”饥饿艺术家说。“我们也是赞赏 卡的“滑动反论”［Ａ】．／／叶廷芳编．论卡夫卡［Ｃ］．北 的。”管事迁就地回答。“但你们不应当赞赏。”饥 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１９８８． 饿艺术家说。“好，那我们就不赞赏。”管事说，“不 ４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