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领神会

心领神会 “意”于言表

――――例说名诗名句好在哪里

李 茂 略

读好的诗词，是一种享受；名篇名句，脍炙人口。反复吟咏，无异于品尝美味。但美味是要靠自己咀嚼才能享受的。自己不读，照搬别人的分析，只能是拾人牙慧；看别人说好自己也说好，只能是人云亦云；所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也只是不善表达的托辞。

例一、 咏 柳 贺知章

碧玉妆成一树高，

万条垂下绿丝涤。

不知细叶谁裁出，

二月春风似剪刀。

误解：1、本诗的艺术感染力在于表现了柳树的特征。

２、笼统地说本诗的比喻之妙，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分析：１、本诗不是要表现柳树的特征，用碧玉、丝带比柳枝，是为了美化、诗化，为了表达诗人的喜爱之情。

２、“二月春风似剪刀”比喻之妙：春风是柔和的，怎么会像剪刀一样锋利？因为是“二月春风”，春寒料峭，才会有刀锋一样尖利。为什么是剪刀？因为是“裁”出。这才是比喻的形象、生动、巧妙之处。

３、分析的出发点是矛盾性：明明是柳树，偏要说是碧玉和丝带；明明是春风，偏要说似剪刀。

例二、 敕勒歌 北朝民歌

敕勒川，

阴山下，

天似穹庐，

笼盖四野。

天苍苍，

野茫茫，

风吹草低现牛羊。

误解：简单浅显的民歌，不能领悟其妙处。

分析：１、为了表现草原的辽阔，不是直接写，而是先强调草原与天空的关系。从天

顶到四面八方，无遮无掩，一览无余，在如此开阔的天空下，大阴山都显得微不足道。

２、更生动的是，不仅表现了天空的又高又近，而且表现了草原的辽阔。天地合一，只有在草原上，人才能这样极目远眺，一直看到天地浑一。

３、比喻很有特点，把天比作“穹庐”，比作帐篷。很有草原民族特点，有亲近感，能引起美好的感情，在敕勒人的感觉中，天空像帐篷一样，就是自己家园。“美丽的草原我的家”。

４、最精彩的是后三句，“天”“野”就是天和地，高远、辽阔，天地之间空无一物。“苍苍”“茫茫”就是上下前后都一样，没有变化，单一、单调，令人联想到荒凉、荒芜、荒野、荒漠、荒沙、荒原、荒蛮……总之是没有生命的痕迹。但最后一句，恰恰是生命的发现，生活的怡然自得，不仅仅是牛羊的自得，而且是与牛羊联系在一起的牧人目光的欣赏。从意念上看，这是一个对转：从苍茫荒凉，到水草丰美；从无人，到人的欣赏的目光和喜悦的心灵。从结构上看，这是双重的反衬：一是广阔无垠、高远空旷，与微露牛羊之间的对比；二是从苍凉的死寂，到生命的喜悦。

５、整个画面没有人，但却有一双眼睛，一双牧人的眼睛。让读者感觉到有一个时刻关注着自己家园、发自内心热爱自己家园的草原人的存在。这是一首朴实无华、情感真挚的流传千年的草原赞歌。

例三、 木兰辞

误解：１、本诗表现了木兰的英勇和爱国。

２、最大的艺术特点是大量的排比句。

分析：１、木兰参加战争，战斗的英勇不是本文的立意重点。重点不是在表现她是英雄的一面，而是在表现她的普通女孩的一面。原因如下：○1诗中真正描写战斗的诗句太少，只有“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两句，而且后一句都不怎么是。○2写她为家里无人应征的而忧愁的诗句多，“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不所忆。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3写她行军中思念爷娘的诗句多，“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圾骑鸣啾啾。”○4写木兰为国立功后的心愿的诗句多，“木兰不用尚书郎，愿驰千里足，送儿还故乡。”最大的心愿是回家享受普通平民家庭的欢乐。○5写木兰回家后的欢乐的诗句多，“爷娘闻女来，出郭相扶将；阿姊闻妹来，当户理红妆；小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猪羊。开我东阁门，坐和西阁床，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欢乐之情、爱美之心，淋漓尽致。○6诗中还写了木兰对自己女孩本来面貌的得意，“出门看火伴，火伴皆惊忙，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

２、文中确实有大量排比句，但不是为了增强气势，而是为了突出立意重点，极尽铺张之能事。写战斗的诗句少之又少，写木兰女性心态的诗句多之又多，真可谓既惜墨如金，又用墨如泼。该简略的地方是惜墨如金，连木兰怎样打仗都不着一字，百战之苦、十年之艰，一笔带过。该铺张的时候，可谓不惜工本，极尽渲染之能事。

3、关于英雄概念，“英雄”本来是指男性，英是花朵、杰出的意思，像花朵一样杰出的人物，只能是男性（雄）。把花木兰叫做英雄，词意内涵是有矛盾的。而文本分析的前提是揭提示矛盾，而矛盾是潜在的，用“还原法”来揭示，把“英雄”原来的观念作为背景，与经典文本中“英雄”的内涵作比较，这样才有分析的空间。

例四 凉州词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误解：有版本把“黄河远上”作“黄沙直上”，认为玉门离黄河甚远，不能见黄河，且写关外之景，但见无际黄沙直与白云相连，令人有荒远之感，再加第二句空旷寥廓，又忽闻杨柳曲，不能不有“春风不度玉门关”之怨。

分析：1、诗歌的感人力量并不仅仅来自真切的画面，来自视觉写实，同时作为一种艺术形式，它比其他任何艺术形式，更为依赖假定、想像来超越现实，如果拘泥于写实，诗人的感情就比较难以渗透在景观之中而得以自由发挥了。只有在假定的、虚拟的情景中，主观的情感才能渗透在客观的情景中，得到比较自由的发挥。“黄河远上”，虽然可能是不够写实的，但是，却是诗人心灵的视觉，半空蹈虚的想像。相比起来，可能比之“黄沙直上”心境要更为开阔一些。诗歌的艺术准则，不是写实与否，面是情感与景观的猝然遇合、交融中是否有独特的感触，虚拟的自由，意境的创造是否产生特殊的审美价值。

2、比较杰出的绝句，往往是第三句、第四句，在上有所变化，从陈述句变成疑问、感叹、否定，条件复句的比较多。因为这种句式主观情感色彩比较强烈。《唐诗别裁》说：“李于鳞推王昌龄秦时明月为压卷，王元美推王翰葡萄美酒为压。王渔洋则曰：必求卷，王维之谓城、李白之白帝、王昌龄之奉帚平明、王之涣之黄河远上，其庶几乎！而终唐之世，绝句亦无四章之右者矣。”

看这些唐诗压卷之作：

王昌龄《从军行》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第三句是条件句，第四句是否定句。

王翰《凉州词》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第三句是否定句，第中句是感叹句。

王维《渭城曲》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第三句是祈使句，第四句是否定句。

李白《下江陵》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第三句是否定句。

王昌龄《长信秋词》 奉帚平明金殿开，且将团扇共徘徊。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第三句是否定句。

因为一味陈述，就可能成为被动描绘，主观的感情很难得到激发。又如：

王昌龄《从军行》 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上海风秋。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 -----第四句是否定句。

李益《夜上受降城闻笛》 回乐烽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第三句是否定句。

3、“何须”二字，从描绘图景转入为抒情，如果改成“羌笛忽闻怨杨柳”，意境和韵味就差得多了，“何须”是反问，是何必的意思。诗人的这个问题是没有道理的，也不想有人回答，完全是诗人的内心无可奈何的感慨。

4、“杨柳”是双关语，既是音乐的曲调，又是现实的杨柳。“怨”和“杨柳”联系在一起，既是《折杨柳》的曲子中有哀怨，又是埋怨杨柳不发青。此诗的语义不像一般的乡情那样单纯，又从折机构引发乡情，又是埋怨杨柳不发绿，双关之妙，妙在意义复合。再加上“何须”也是意义复合的，是对大自然的无可奈何，又是对自己征戍命运的无可奈何。

例五 从军行（青海长云暗雪山）王昌龄

青海长云暗雪山，

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

不破楼兰终不还。

分析：1、诗中对于形势的危急描写很充分，背景是昏暗的，横在天际的云把雪山都遮蔽了；战士所在地是被围困的孤城，不但过远离中原，而且远离玉门关。

2、战士们一点也不悲观，虽然戍边时间漫长，战事频繁，战斗艰苦，敌军强悍，边地荒凉，但都没有销磨将士的壮志，反而发出了豪壮的誓言。

3、诗中把浴血奋战的悲壮都隐藏在幕后，把昏暗的背景放在前面，甚至还把孤军奋战的困境强调突出，仍然乐观坚定。盛唐优秀边塞诗的一个重要的思想特色，就是在抒写戍边将士的豪情壮志的同是，并不回避战争的艰苦。

例六 使至塞上 王维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分析：1、一个“单”字，写出了诗人的心情和境遇。王维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出塞慰劳大获全胜的将士，居然是“单车”出使，应该是很不得志。心中没有一点兴奋感和自豪感，把自己比为征蓬，随风飘荡，不能驾驭自己的命运。对沿途的风景没有感觉，只看见“归雁”而且是“入胡天”。因情取景，情因景发。

2、“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千古名句，好在哪里？《红楼梦》第四十八回：“‘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想来烟如何直？日自然是圆。这‘直’字似无理，‘圆’字似太俗。合上书一想，倒像是见了这景的。要说再找两个字换这两个，竟再找不出两个字来。”

诗人把自己的孤寂情绪巧妙地溶化在广阔的自然景象的描绘中。

“直”和 “圆”构造出的画面，有一种无限的空间，一种苍凉宏大的视野。征蓬、归雁，都有悲凉，但是都隐含着。由于征蓬、归雁带来的空间感，不是文人狭小庭院式的悲凉，而是充满在广阔天宇之中，须要仰视才能充分感受的。到了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空阔从天空转入地面，天地连在一气。

诗和画达到了统一，